交換：案簿錄．浮生卷五

楔子

嘻嘻嘻……

嘻嘻……

「你有聽到什麼聲音嗎？」

倏地回過頭，看見後面是一片漆黑的蜿蜒道路，深夜的風自地上捲開一陣輕盈黃沙，傳來詭異的窸窣聲響。

原本就因環境幽暗不明而感到害怕的女孩用力抓緊男友的手臂。

「沒有啊，哪有聲音？妳會怕嗎？」被女友越抓越緊的大男孩露出一笑，摸摸女友的頭，將兩人共用的手電筒按到最亮。

「……有一點。」無法違心說出「完全不怕」的豪語，女孩緊抓手裡的布料。「好像真的有奇怪的聲音……」

「妳再忍耐一下，快到了，啊，就在上面。」男生舉高手電筒，照到上方平台與狹窄的階梯，先抵達的友人們抓著欄杆正在向落後的幾人揮手。「據說是城市祕境，星空夜景超級美，目前沒多少人知道，我們趁現在還沒什麼人快點來玩過，以後人多就不用來擠了。」

「喂～你們快～一點～上面超讚的～」高處的人開始大喊。

「快走吧！」

「嗯！」

01.

「給我站住！」

聿端著整盤剛出爐的栗子乳酪吐司下樓時，正好與匆匆上樓的東風擦身而過，另端是站在一樓台階、滿臉沒好氣的虞因。

疑惑的視線在遠去的背影及下方的大臉來回交替兩次，聿繼續往樓下走。

就算不問，對方十之八九也會自己說。

果然，一臉忿忿的虞因聽見二樓工作間傳出上鎖聲，立刻扭頭跟在另一隻身後，並且碎碎唸展開抱怨：「你知道東風多扯嗎！他前陣子回去做定期檢查時，我看報告上的體重本來還很安慰他肉越長越多，雖然看不太出來，結果被嚴大哥逮到他做假！到底誰會想到在身上藏砝碼混體重！」

可能是因為幾乎每天都有人在旁邊不斷詢問有沒有多吃一點、有沒有變重所帶來的壓力吧。

聿一邊想著，一邊把須要冷卻的吐司依序排好。

畢竟以前也經歷過類似情況，所以他可以理解。

虞因沒留意到對面關懷孤獨老人的眼神，邊看著對方切開帶著滿滿乳酪的吐司，邊在親友群組裡貼上本日出爐照片，收獲一批留貨喊叫，邊繼續：「可惡，下次去檢查絕對要先搜身，一個不留意就給他混了幾公斤，絕對是最近又開始便宜行事拿能量棒混三餐，沒盯著就這樣……」

有人來訪的聲響打斷了每日一唸。

前段時間聿和東風在外面鐵門加裝了幾個小配件，現在營業時間外頭大門只要有人踏入，裡頭就會先收到音效通知。

屋內兩人同時抬頭，正好訪客也推開玻璃門，被滿室的麵包香氣迎入，一如往常地露出溫和的微笑。「兩位學長好，好香喔。」

「小淵你今天不用上課、沒有其他雜務，宿舍也沒事嗎？」虞因隨口問道。這學弟最近出現得過於頻繁，以至於都快習慣他三天兩頭往這裡跑的行為了，也不知道小孩哪來這麼多時間，半夜跑出去遊蕩同時可以兼顧課業又兼顧一太丟給他的包，然後還被推去做宿舍長再加上學生會等等……能者過勞，告辭。

「有些事情就不要問出來了。」林致淵頓了頓，決定不去想宿舍今早那些活像跳蚤附身的學長們拆爆水管讓他無法補眠的慘案。越想越覺得自己可能上輩子做了很缺德的事情，這輩子才會年紀輕輕當宿舍長，上月甚至還有人把罐頭放進大廳微波爐，隨時隨地都在發生危險的路上。「周大師託我拿東西給虞學長。」說著，他將手邊的紙袋放到吧台上，從裡頭抽出個隨身碟，體積比較大的紙盒是來時買的夾心雞蛋糕。

虞因接過隨身碟，順手插到一邊的電腦。「你最近好像都在周大師那邊？」對，剛剛忘記補上，這傢伙做了一大堆事情後，假日居然還有時間往大師的民宿跑，據說現在偶爾會幫大師跑個腿，賺點跑路費，但跑腿內容不明就是。

「嗯啊，因為小明哥的事還在麻煩周大師，跑腿什麼還好。」林致淵取出雞蛋糕盒子，想想又說了句：「一太學長也說了，如果不排斥就當打工。」先前遇到阿方兩人時，聊近況後就得到這麼一句。

「呃……這樣啊……」既然是那個謎之人說的，虞因認為還是不要深思用意，那邊的電波是跳躍式的沒有邏輯可以研究。「說起來，你那朋友的車禍後來？」

「還是老樣子。」

徐輝明，就是兩人口中的小明哥，是林致淵在車隊認識的友人，前段時間因車速過快自撞身亡。

前前後後為徐輝明進行了三次招魂，第一次的法師並沒有順利將魂帶回，後來林致淵等人經過一些關係請到了周震，但周震也失敗過一次，徐輝明似乎對那處地方有什麼奇異的執念，聽不見招魂聲也聽不見家人的呼喚，下意識遊蕩在該處，最後周震不得不請動山上清修的師父們，半強迫式地將徐輝明帶離。

「周大師他們認為後面有高人，但手段很高明，現場處理得太乾淨，短時間內查不到什麼，小明哥一直渾渾噩噩也不是辦法，所以師父們打算替祂唸一陣子經安魂後，再將祂送去該去的地方。」為了這件事，林致淵沒少山上山下跑，有時候還與車友們輪流載徐媽媽來回寺裡。

一旦與「高手」扯上關係，原本看似簡單的自撞案也似乎沒有檯面上那麼簡單了。

雖然看得到，不過扯上專業，就不是虞因能幫忙的範圍，只能默默祈禱周大師他們能早日找到線索吧。

聿走到電腦邊，放下手邊的保溫杯、點開隨身碟裡其中一個檔案。

周震轉交來的隨身碟裡存有兩段影音檔。

「這個本來要直接找上學長，好像也是從網路還誰那邊得知學長的事，正好對方的朋友與周大師認識，周大師將人攔下來，這份影片就是對方拿過來的，私下也給你們看看。」林致淵解釋。正確來說，周震是一邊咆哮，一邊把隨身碟丟給他，各種大怒，如果不是因為虞因幾人最近的臉看起來會夭壽，他才不會招惹這種麻煩事吧啦吧啦之類，錢少事多離家遠，委託者還靠北到煩人。「周大師雖然攔下來，但對方很可能不會死心，所以學長你們要有點心理準備。」

有些人遇事後會出現溺水者反應，只要能打聽到的浮木，他們都會拚了命想接觸，即使招惹他人反感也不放棄。

很遺憾，隨身碟的委託人就是如此。

但周震並不會因此就把事情瞞下來，他的個性火爆鐵直，既然事情本來就是衝著虞因等人，當事者當然也該知曉。

「在網路散布謠言的都應該拖出來火刑。」虞因不曉得第幾次吃這個網路傳說的虧了，咬牙切齒地祝福這些隨便亂造謠的人年終沒有獎金、開春沒有紅包、發票永遠不會中獎。

影片的開頭是一片黑暗。

約莫過了十多秒，鏡頭轉動幾圈，周邊開始出現光源，同時也看出來手機原本是倒扣在昏暗空間的平面物體上，不知道為何開啟錄影模式，手機主人沒有發現，很隨意地把手機往後收，拿起來時正好錄到旁邊擺著的一面詭異骯髒的多角鏡，隱約倒映出手機銀殼的模樣。

「矮額這是什麼……？八卦鏡嗎？旁邊還有斷掉的蠟燭。」

「應該是之前來這裡玩招魂的人留下的東西。」

隨後手機被插到後褲袋，露出的鏡頭正好朝向稍落後幾步的三人，雖然沒有拍到上半身，但分得出來是兩男一女，手機主人開始走路後踏上往上的階梯，不經意拍到幾次後方幾人的面目，看上去模樣都很年輕，約莫是高中生的年齡。

三人中有兩人明顯是情侶，黑髮及肩的小女生挽著男孩的手貼得極近，另一名平頭少年站得離兩人遠一點，正舉起手機拍攝周遭環境，並不斷說話。

「這裡是傳說中的趙家舊院，我們這次要玩的遊戲就在這裡……啊？公墓前幾天才有別團去過啊，公墓廢墓地都去過好幾次了，我們要常換口味嘛，順便向大家介紹一下我們今天參加的冒險者，而且這次有特別的驚喜喔～」

「佑承快走了。」

小情侶中的男生喊了一句還在直播的同伴。

幾人走出好一段距離後，才隱隱從鏡頭視角看見他們是從一處涼亭離開，手機原本放置在涼亭的石桌上，周邊並沒有其他固定照明，主要光源來自於前方某人持有的設備與後面正在直播的男孩，以及小情侶手上的手電筒，隱約只能看出漫長的階梯，兩旁景物都是些無人修剪的樹藤雜草，幾人走的路徑填滿了垃圾與枯枝落葉，看起來非常荒涼，幾人邊走還邊傳來零星拍打蚊蠅的聲響。

「阿進，祥哥呢？我們剛剛在外面有看見他的機車，人呢？」情侶男生帶著女友快走幾步，詢問手機主人。

「阿進」不知道是在思考還是恍神，沉默了幾秒才傳來聲音：「不知道，沒看到，來的時候集合點只有我，後來小三才來。」

「我也沒看見。」前方傳來另一道聲音：「來的時候只看到阿進在涼亭……幹，祥哥該不會故意躲起來要嚇我們吧？」

「很有可能，有夠白爛。」

「等等找到東西的話不分給他。」

「沒差吧，反正誰找到就是誰的，沒來就沒份囉。」

少年們嘻嘻哈哈地說著。

鏡頭隨著主人走動而不斷搖晃，加上手機本身並不是很好及環境幽暗，拍出的景物滿模糊的，更別說人物清晰的長相，乍看之下大多都只有個基礎人形。

不過看了一會兒後，倒是很快分辨出在場幾人的身分與暱稱——

拍攝直播的平頭少年「佑承」。

情侶關係的「小陸」、「茉茉」。

沉默但顯然是幾人中領首的「阿進」。

活潑話多的「小三」。

完全沒有露面的「祥哥」。

□

「不過你們不覺得這裡有點詭異嗎？」

茉茉緊緊抱著男友的手臂，聲音帶點些微的不確定，「東西真的會藏在這裡嗎？我看地上好像沒有新走過的痕跡耶？該不會是耍人的吧。」

「應該是很早之前就來放了吧，貼在挑戰間的都是真的啦，不然就被版主踢了，更別說是祥哥介紹，穩的。」小三並不怕周遭幽暗詭異的環境，語氣比起其他人稱得上是愉悅：「怕什麼，就算這裡真的有啥東西，我們幾個也可以把他搞掉，別忘記之前被我們嚇跑的那些人……還是妳真的怕有鬼？啥有鬼都是編出來的啦，我媽說這裡只是地主後代不想出錢整理才荒廢，所以才一堆外來仔亂編。」

「真的齁……」茉茉不太肯定。

「蒸的蒸的，不是煮的～」

「講什麼幹話啦！」

一行青少年嘻嘻哈哈地吵鬧了幾句，持續直播的佑承依然落後眾人一段距離，燈光掃到的位置看過去都是差不多的荒涼園景，偶爾遠一些可以看見隱藏在黑暗中的老式建築，但過於模糊所以不甚清楚，只感覺灰灰黃黃一片，還有不少黑色裂紋與彎曲藤蔓張牙舞爪滿滿地攀爬壁面，遠觀竟彷彿有點人形的輪廓嵌在上頭。

顯然觀看直播的網友們也察覺到，發言有點逗笑佑承，他刻意把手機往那方向舉了舉，說道：「哪有像人，你們瞎嗎，剛開始就這麼抖怎麼看下去啊哈哈哈哈。等等走過去就知道那裡有沒有人了……對啊對啊，都假的，不過這邊因為比較偏僻，之前好像有流浪漢偷偷躲到裡面，但被現在的地主趕走了，沒辦法呀這是私人土地……」

「佑承快點！」

直播的少年因為邊聊天又落後其他人一段距離，前方的人再次傳來喊聲：「幹嘛拖拖拉拉的，等等真的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喔！」

「幹等等啦！」佑承快步追上同伴，「吼走這麼急投胎喔！現在人正要變多，外面多拍一點也沒關係啊。」

「走太慢等等東西被拿走，挑戰失敗怎麼辦，我們先去拿完再回來拍啦，而且外面有什麼好拍的啊，要拍就去裡面再慢慢拍啊。」小三在前方說著，手電筒光源掃過來，除了映照出兩邊雜亂的灌木以外，還有已經快要消失在大後方的涼亭。「咦？」

「怎麼了？」茉茉有點顫抖。

「可能眼花了，剛剛好像看到涼亭那邊有東西？」小三頓了頓，直射的光停在下方遠處半陷入黑暗的涼亭。

「沒東西啊。」寡言的阿進冷漠地開口。

「看錯了吧。」小陸也跟著說道：「啊，說不定是祥哥，該不會其實他去拉肚子吧，他早上才說今天肚子怪怪的。」

「靠夭喔，這地方要去哪裡拉肚子，露天拉嗎。」小三哈哈笑了幾聲：「等等如果他澇賽的地方就是我們要找的東西的位置就好笑惹，有味道的一晚。」

「可以不要這麼噁心嗎。」身為女孩的茉茉對可能要發生的屎味非常不喜。

「佑承又落後了。」小陸語氣有點無奈，舉著手機的同伴退回好幾步，可能是因應直播觀眾的要求，所以往回走了一點去拍攝下面快消失不見的涼亭，隱約還能聽到他說確定什麼都沒有的講話聲。

「乾脆把他丟在這裡算了，我們快點去找東西吧。」比較重視目標物的小三催促其餘同伴：「愛拍讓他一個人比較有氣氛啦，人多他就拍不出恐怖恐怖的氣氛，搞不好我們先走，等等他就真的拍到什麼。」

「屁啦，不要亂講話。」茉茉可能是怕後方同伴真的被丟下，好心地放大聲音喊道：「唐佑承快點啦！你很慢欸！」

「來了來了，你們……」佑承猛地停下腳步。

「怎了？」茉茉問道。

「好像有什麼聲音？」佑承疑惑地回過身，「你們有沒有聽到？」

「不要嚇人喔，這一點都不好笑。」

小陸的話才剛說完，佑承的方向傳來急促尖銳的慘叫聲，鏡頭與燈光劇烈搖晃，並沒有拍到那裡發生什麼事情，只有落後的少年淒厲的求救與其他人的嘶吼、茉茉驚嚇的尖叫，隨後是某種沉重物體接二連三的撞擊聲響。

掉落在地上的手電筒滾了幾圈，照亮了台階上緩緩擴大範圍的暗紅液體。

畫面劇烈震動幾下，再度陷入黑暗。

影片就此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