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還是在不到十歲的時候,我開始迷上了外公的古典小說,諸如《三國演義》、《封神演義》之類。當時,媽媽總是嗔怪,嘮嘮叨叨,罵罵咧咧,說我自己的書不讀,專愛看一些老書。
媽媽替我擔心,因為我對這些書,近似癡迷,甚至在生活中,也常把書中樂事、古話,大肆地帶了進來。有老師反映,我上課都會偷偷地看上幾眼。也因此,沒少挨過媽媽威嚴的懲罰。
由於爸爸是教師的緣故,我們家就安在學校旁邊。每天放學回家,我只要看到爸爸沒有到家,索性跑到兩里之外的外公家裡,津津有味地看起大人們稱之不務正業、我視之精彩有味的老書來。
不少時候,看著看著,突然耳朵一陣揪痛起來。
不好,又是媽媽來了。
到了暑假,我最喜歡的事情是放牛。吃完午飯,就強裝著睡了一會兒,等爸媽一睡著,不論屋外的太陽多酷,我也拿起一本老書悄悄地出門了。牛自由地吃草,我自由地看書,不到天黑是絕不會回來的。
外公的這些書,得來非常不易,鎮上沒有書店。由於暈車,他不顧已是殘年的身子,常常走上幾十里路去縣城新華書店,買了幾本書又匆匆也慢慢地走回幾十里之外的家。有些時候拿著自己的書,走過二十多里的山路,和鄰近鄉里的老人,換來幾本老書看。媽媽看在眼裡,很是心痛,但也知道她殷殷的勸告,對於外公是無用的。
外公過世的時候,留給了我一箱子老書,書是媽媽帶回家的,我還在讀初二。
那些書,內容有了些年月,其中反映的事實,都是遙遠的。就連那些作者,都是作古了好幾百年。說是老書,不為過分的,但是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這些書也是新書,因為編輯它們的出版社,還是年輕的。
這些書,好讀,也耐讀,讓我覺得嚼之有味,樂讀不疲,同時,在內心深處,有了一個高高的形象,那就是出版社,認為她是神聖不可及、不時製造權威圖書的地方。雖然,當時的圖書印製品質較為粗糙,內芯使用的也不是特種紙、蒙肯紙、象牙白之類,封面設計較為簡單,沒有使用現代化的工藝。而在我心裡,它們就是美的。
看這些古典小說,當時也是困難的,爸媽是不會給我去買的。只好悄悄地借,有時稍沒注意,不是被科任老師繳去,就是讓爸爸或媽媽搜出藏了起來。我甚至偷偷地偷出爸爸較昂貴的二胡琴弦、松香,和同學交換一本已經沒有封面、甚至殘破的《水滸傳》,悄悄地放在媽媽很難發現的地方,一有時間,就拿出來細看。
後來,我來長沙後買的第一套新書,就是嶽麓書社的包括《水滸傳》在內的四大名著。現在我只要看中了什麼書,隨時都能弄到或買回家。在老家的時候,是不會想到若干年後,自己也能危坐在曾以為高不可攀的出版社裡校書、編書、寫書和評書的。
大學快畢業那年元宵之夜,我讀著學者江堤的遺作《書院中國》,被其詩性的語言、豐裕的內容、雅致的裝幀吸引,情不自禁地寫起來了《書院中國的生命絕唱》。
那晚,同學們出去玩,我偎在一孤燈下,聽著外面的鞭炮聲聲,寫出了我第一篇書評。當初只是發表在新華網,卻先後有《揚子晚報》、《雲南日報》、《陝西日報》等多家主流媒體讀書編輯刊發為頭條。
翻讀江堤心血雖冷文字猶熱的生命力作《書院中國》,品讀他的詩人靈感,悟讀他的作家才情,研讀他的學者性格,讀他的熱烈如灼,讀他的剔透如脂,當然也讀他那蒼勁有力的務實翅膀滑過中國書院傳統文化海洋天堂的每一道帶著火花的軌跡,並不時感傷江堤本如脆弱琉璃的生命而希冀在質樸的文字和謹嚴的思路中對接不老的才思與不悔的精魂。
2005年,對於我而言,是一個轉捩點。因為書評,我認識後來一直指導我寫作、教誨我做人的蔡棟先生。校對《湖湘文化訪談》時,發現蔡老師對湖湘文化的理解,通過其行文簡潔而不失情趣的方式,使我如沐春風。
我第一次地為一本圖書寫了兩篇書評,分別在《出版廣角》、《南方都市報》上發表。此書不論到了什麼時候,都是不會過時的,瞭解與研究湖湘文化,它是一座無法繞過的豐碑。對於湖湘文化的認識,有利於我們審視過去、反思自身、看重未來,都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
在今年4月前,出版編輯,是我的本職工作,只能一絲不苟、一腔熱情地孜孜以求。平時寫寫評論,是我的工作調劑和另類生活的安排。我因品評圖書提高編輯品質,又以在編輯中的素養鍛造自身的寫作與評論水準。
我寫作書評,滿懷平靜心思,想得最多的不是讓自己出名。有時推薦新書,沒有樣書,常常是用自己菲薄的工資購買寄給相關媒體。萬一找不到樣書,只好選擇向大型門戶網站投稿。
我對圖書有著不倦情緣,一有機會就向讀者推薦,從不去想什麼報刊與網路的區別,也不在乎人家是否給稿費。
自2007年初,受聘於嶽麓書社從事國家重點項目《中華大典‧藝術典》的編輯,使我有了真正好好編書和讀書的機會,主任饒毅女士很是欣賞我,在嚴格要求我提高編輯業務水準的同時,一直支持我在悉心工作之餘多為湘版圖書做推介,其他年長編輯在勉勵他的同時常常詢問最近寫了多少文章。
於我而言,這僅僅是一個開始而已,我期待能有更好更多的圖書問世,我也願意用文字為圖書做推介,以便廣大到不再像我的童年那樣只能看到老人家才看的老書。
當然,我也希望能有更多的人,能為圖書做宣傳。為自己熟悉的書,寫紹介性文章,也是一種快樂。對於好書的推介,我是不吝筆墨的,也盡最大可能地加大宣傳力度。宣傳好書,不是諛辭,不是諉過,而應在不同的角度,淋漓盡致地反映出圖書的內容思想,作者的喜怒哀樂和道德情操,以及修養、情趣、學識和經歷。字裡行間,不失平靜,意味雋永,道出了他們不甘平淡為文字、為書畫的更高層次的藝術追求,不卑不亢的書生風骨躍然石上。
雖為閒適文興,卻是自然流走,這些文字冠不了錦繡文章的帽子,但還是需要耐讀,嚼之有味,品之不疲,猶如夏日薄荷,給人的是涼爽過後的清神,還有幾縷難以釋懷的韻致。如在嚴嚴白雪的冬天捧讀,定是另一番妙趣,甚至有一天能在青田小石上刻出敬之以禮的字樣,而不奢望什麼雞血石和藍田暖玉。
寫書評書話,我完全是用晚上時間,有時感到了疲憊,但心裡還是開心的。最起碼,我為讀者推薦好書,不再用擔心媽媽說我讀老書不務正業了。
平日裡,我常買不同出版社不同類型的不同圖書,認真閱讀,仔細比較,有了感覺就寫,對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三聯書店等的學術著作以及對葉兆言、池莉等名家的小說,沒有吹捧,沒有諉過,有的只是冷靜分析。
《愛得深沉的幸福歌唱》首發於《中國新聞出版報》,不久被《人民公安報》、《雲南日報》全文轉載,《福翩翩:遲子建最新小說集》七篇小說,各自有著反映的側重點,仔細體會,不難發現,所映照的主題是一致的,這就是太陽底下的民眾生活圖景——為了走出當前的困境,過上幸福輕鬆的日子,他們在奮鬥著。這一切,都被作者以藝術化的方式呈現出來,遲子建對人物與故事的把握,準確借助嫻熟的語言細膩勾勒了出來,使我們在深思的同時得以美的享受。
在《為愛在懸崖邊者敲一記警鐘》(首發於《中國圖書商報》,後被《朔方》轉載)裡,我認為葉辛在《上海日記》中的寫作筆觸帶著成人化的痕跡,甚至有時摻進了和自己那個同齡年代的思想比照,沒有單純地站立於傳統文化與當代道德對接的高度,來觀照一代普普通通的農家子弟融入現代化都市的過程。
在繁忙編輯工作之餘,我喜歡書,讀老書、新書,並樂意為更多的讀者推薦優秀圖書。
這樣的寫作,雖在繁忙工作之餘,卻讓我感到分外的自由、輕鬆、平靜與快樂。
凱爾泰斯將他的寫作視為是為了延續他的生命,我把寫作看作創造人生的快樂和血液,因為我的文字能把更多的讀者引近圖書,本身就有快樂的意義存在。
西緒弗斯不倦地輪迴推進巨石,為古希臘神話增添了執著的色彩。我又希望自己能無怨地用青春和生命,檢索老書、新書及其相關故事,悉心窺探走近優秀圖書的路徑,以文字形態的書評作為「阿基米德支點」,撐起了精神形態的閱讀品牌。
媽媽不再反對我讀任何書了,但她走進我的書房時總會說上一句「你啊,家裡又多了好多新書」,爸爸一旁笑道「這現在是你兒子的本職工作,不能再罵他不該看老書了」。
曾有友人至我家玩,問我媽媽,老書是什麼?
識字不多的媽媽,一本正經地跟他說起我偷看外公老書經常挨她罵的故事。
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媽媽講得很清晰,友人聽得津津有味,只是媽媽的話語裡多了一些欣慰、少了許多擔憂。
朋友問我老書是什麼,我遲鈍了一下,哦,我都差點忘記了。她又問家裡是否還有這些老書啊,她也想看看。我說書架還有不少,她說那都是新書啊。
是的,是新書,也是老書,現在這些比我在外公那裡看到的,印刷和裝幀漂亮多了,當然也糾正了不少錯誤,但是內容還是一樣。
也許,哪一天那裡面放著我的一本書,一本關於我對生存、生活和生命有所疑惑、有所醒悟的書。這是我曾經的期待,也是我一時的衝動,更是我長期延續的自我反思。
2011年12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