楹聯碑貼

英和 樓台金碧將軍畫
水木清華僕射詩
德林 月（立爭）雲閑賦成招鶴
霜寒雨快書仿來禽
如山 松柏有本性
山水含清暉
吳寬 養心源如水里
讀羲經春風中
王守仁 旋呼采石仙人酒
自續西湖處士詩
獨惟方略過人遠
激烈忠義世難能
倪元璐 月界曉窗琴岳潤
竹搖秋幾墨雲鮮
韓寧六經膽
煙雲五岳心
黃道周 謝安石有言聖賢去人其間幾何
陶弘景便雲仰視雲日不為遠矣
得句老來喜
中峰幽人棲
史可法 忠孝立身真富貴
文章行世大神仙
米萬鐘 幽棲春草淨
香逐草雲深
何吾騶 炳吾精誠惟一語
挺身天地足千秋
眭明永 落水浮水面
策杖來渡頭
文震孟 雪滿千山玉遍栽
月深寒浦珠頻弄
祝世祿 芳草和煙暖
春風不世情
張瑞圖 閑門吹鐵笛
古石長苔胡
王鐸 峰石明夜雪
軒齋發椒花
承榮增慶難任荷
竽情寄惠多愜欣
汪士（金宏） 松笙無俗韻
金石有遺音
撫躬（彳金亍）道義
接武在文章
王澍 林間掃石安棋局
洞口經春長薜蘿
月映冰壺分畫省
風清琴鶴泛仙槎
何焯 春風暖拂千門柳
晴日和融萬井煙
霞水散吟嘯
松筠奉琴觴
方亨咸 醉吟揮玉筆
寒風吹殘雲
笪重光 明淨致清福
慷慨有奇思
竹室依花檻
松雲護草堂
美宥英 雲渡秋江月冷
廣夏寒士歡顏
漱六藝之芳潤
儲二酉之菁華
劉統勛 疏桐名鶴趣
臨水繞秋花
曹秀光 蘭台架列排書目
顧渚香浮瀹苟花
錢維城 三尺絲桐多靜寄
一尊玉瀣足幽欣
萬經 舊學商量加邃密
新知培養轉深沉
石韞玉 雪里松芝奪凡艷
秋影樓台悟化機
徐良 靜者心多妙
飄然思不群
錢灃 月寮煙閣標清興
文府書城縱古心
王杰 心眼乍開天宇闊
笑談不覺酒樽空
梁（山獻） 雲衣須入百美俊
佳作其非十淵圖
翁方綱 春風化國彈琴手
秋夕閑階覓句人
劉墉 竊攀屈宋宜方罵
頗學陰何苦用心
琴余相鶴風生竹
雨過籠鵝水滿溪
幽人來問籬邊菊
仙客相論海上琴
人得交游是風月
天開圖畫即江山
梁同書 守古老家風惟孝惟友
教後來恆業曰讀曰耕
幽氣若蘭清音如至
雪山倚空冰壑照人
淨幾明窗書小楷
牙簽玉局坐彈棋
王文治 人間歲月閑難得
天下知交老更親
得好友來如對月
有奇書讀勝看花
……

清末民初，借助于西方近代影印制版技術在中國的流行，坊問出版了許多以木版刻印與石刻拓印為形式的普及書畫書刊。繪畫中最負盛名的，是《芥子園畫譜》與《張子祥畫譜》；書法中流傳較廣的，是《古今楹聯匯刻》。在過去，石刻與木刻的書畫，都是拓墨裱本後流傳的，但是在清末，拓墨裱本已經可以用制版印刷來化身千萬、流風遠被。而作為通商口岸的上海，領風氣之先，已經在這方面具有明顯的前驅作用了。

《古今楹聯匯刻》的作者，是西冷印社四位創始人之一的吳隱。吳隱本人即是刻碑工匠出身，在紹興即以此技謀生，後來到上海闖世界，得以結交海上巨擘吳昌碩等名流，所開設的上海西泠印社印泥店，專營『潛泉印泥』，又廣泛出版歷代名人印譜，還編輯歷代印學典籍成『遁庵印學叢書』，有功印學非淺。而由他穿針引線，請吳昌碩到西泠印社來擔任社長，又介紹河井仙郎等到印社活動，這些業績，都是西冷印社百年社史最重要的歷史記載。世人只記得他對西冷印社的創立倡引之功，卻忽視了他在『碑刻墨拓之學』方面的積累，如果不是此次在偶然中發現了成套的《古今楹聯匯刻》的原石，也許吳隱的刻碑絕技競逐漸地被人們遺忘殆盡了。

吳隱此套刻石在近代碑刻金石史上，有幾個特點是不可不提的。第一，古人刻碑是為了傳家世、立功績；即使是刻帖，也是為了傳古人書跡法帖以供摹寫。碑皈體制巨大，刻帖盈尺翰札，而過去少見用『楹聯』的格式來作碑刻並作墨拓成冊的。因為碑石巨大與尺牘刻帖盈尺，在鐫刻時都是依墨跡原大而成。碑石的墨書原大為『書丹』，刻帖的墨書原大即為尺犢。現在是『楹聯』，本來甚大，要將之匯為一冊，當然就要縮小，有賴于西洋影印縮小制版技術，才能使尋丈大聯縮小于尺頁之間。這種應用新技術的做法，是過去碑刻與叢帖所望塵莫及的。第二，秦碣漢碑、南帖北碑、宋元書札，楹聯是明清才發達起來的。故而碑學、帖學，都沒有機會以它為對象。只有在清代對聯書法大盛的書法史背景下，才會有將『楹聯』匯刻的可能性。換在唐宋時代，就不具有這種時代的便利。故而《古今楹聯匯刻》收明清書家二百九十六人，作品三百余對，其中包含著非常明顯的時代感。第三是碑碣文字內容多為述事，講求實用；而刻帖中的文字也大抵是『敘睽違、問疾苦、訴離亂』之類實用文字，不比明清楹聯，吟風弄月，觴雅詠幽，全是一派文人士大夫的氣象︰論起文化含量，它是最典型的文士胸襟︰清末斯文淪喪，社會上還有很多人需要緬懷古風，故而匯刻楹聯，最能切用于當時新派時尚『山雨欲來』大背景下的傳統訴求。尤其是在逐漸走向十里洋場的上海，更是如此。

以此三點來看吳隱的《古今楹聯匯刻》，我們就不會驚詫于其當時流布天下的傳播面如此之廣了。亦即是說︰吳隱以他的敏銳與精明，已經發現了這樣的舉措既具有商業的廣闊前景，又具有厚重的文化含量。事實也證明了他的眼光的確不同凡響——《古今楹聯匯刻》拓墨印刷奉甫一問世，在上海馬上流行開來，人人覓求，洛陽紙貴，表明他的努力正好切合了社會市場的需求。民國初年上海的書法名家們案頭上幾乎人手一編，要替人寫字時隨手翻來，都是佳句如雲，既省了文獻翻檢尋覓之勞，又無須詩文推敲斟酌之苦，實在是于人于己都是大有益之事。

而在我們今天看來，吳隱的存在，還標志著『金石學』中碑刻技術、墨拓技術承傳的涵義。金石學是在民國初年隨著新學術的引進而逐漸走向衰亡的一個領地。今天，西泠印社正在倡導要『重振「金石學」』，並且已經選定了第一個階段性目標，即以墨拓技術為切入口，去試圖恢復『金石學』在當代學術框架中的應有地位。而看到吳隱《古今楹聯匯刻》的這批原石資料，我以為還可以有另一個目標，即恢復古代石刻錘拓中的鐫刻的技術內容。其實，它也正是當前關于『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時代工程中的一個重要內容。

吳隱謝世已有七十五年了。中國書法文化、篆刻文化已有了飛速的發展，倘若他還在世，也一定會感慨萬千的。今天重新整理出版穴古今楹聯匯刻移，既是為紀念吳隱這位先驅者，又是為了西泠印社百年史，更是為了重振『金石學』的學術信念。當然，本書的出版，還可以讓書法家在揮毫時得到便利，又可以為杭州的地方文獻積累提供一種新的內容。有此數美，豈不快哉！

陳振濂
二○○七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于西泠印社